宗喀巴大師於聖道三要中,嘗云:「出離若無淨發心,執持修習終不成。無上正覺圓滿因,智者當發菩提心。」行者思惟此生能獲得暇滿人身,是極為殊勝難得且具足極大義利,然而死亡卻隨時可能降臨,故此生的執著與貪求不具有任何的意義,行者至少須生起希求獲得來世利益的出離心。行者復深入思惟,來世縱能往生人天善趣,卻依然無法擺脫善業與惡業的流轉,故應惕勵自己生起能從輪迴中解脫的堅定出離心。然而,行者若僅止於生起出離心,則僅能使自己一人從輪迴中解脫,如此,將無法盡除一切過患,遑論成就廣大究竟的圓滿與功德,故行者應進而生起能成就一切圓滿與功德的菩提心。
出離心為小乘佛教修持的重點,行者若欲具足修持大乘教法之因,入於大乘佛教之門,除需生起出離心之外,尚需生起以慈心與悲心為基礎的菩提心,若行者未能生起菩提心,縱然擁有強大的禪定力與神通力,依然無法入於大乘之門。唯有修持菩提心,方能成就無上正等正覺,且具足能力度化一切有情眾生,將其安置於究竟的安樂之中。
小乘的聲聞、緣覺(獨覺)聖眾,已然證悟空性,甚至能安住於三摩地禪定之中,長達數劫的時間。然而,諸聲聞、緣覺聖眾無法成佛的原因,即在於其未能生起菩提心。
行者於修持共下士道與中士道之後,應視三界如火宅,堅切地希求自己能從輪迴中解脫。進入上士道的修習之後,行者應觀待三界中一切的有情眾生,皆同處於火宅之中,承受著無數痛苦的煎熬,故應戮力協助一切有情眾生,皆能從輪迴無邊的痛苦中解脫。例如,自己與父母、兄弟、姊妹同為一家人,若僅關心自己的安樂,棄家人於不顧,此實為可恥的行為。吾人既與一切有情同處於三界之中,自不應坐視有情眾生繼續於輪迴中沉淪受苦,而須救度一切有情眾生皆能自輪迴中解脫。
小乘行者由生起出離心,進而修持增上戒學、增上定學、增上慧學,終能擺脫煩惱的糾纏,從而證得涅槃寂靜。然而,即使已證得涅槃,對於自利而言,亦僅能斷除煩惱障,而未能斷除所知障,無法現證法身。由於未能現證法身,因而無法圓滿一切功德,故僅能獲致少分自利,自利尚且未能圓滿,遑論利他。復因小乘行者耽於涅槃寂靜之樂,猶如服食迷幻藥或吸毒(楞嚴經中將其形容為服食發瘋藥水的人),使自己生起短暫安樂幻覺,待藥力消退,方能清醒的人一般,欲再生起利他的菩提心,極為困難,必須由佛陀賜予加持,使其出於涅槃寂靜,並經由佛語或佛身的放光加持,使其生起菩提心,入於大乘之門。法華經中,即記載了佛陀勸請羅漢聖眾,發起菩提心,入於大乘菩提道的開示。
此外,於「寶性論」中,亦記載佛陀曾如是勸請羅漢聖眾:你們當下所止息的涅槃寂靜,並非是你們所認知的究竟涅槃,唯有方便與智慧雙運修持,方能了知法性的真實義,入於大乘之門。若就成就佛果的時間先後而言,最初即能發心利他的大乘行者,雖然發心之後,未能精進修持,而使菩提心衰減,甚至因違犯戒律、造作惡業,使自己墮入三惡道之中,但由於羅漢聖眾安住於涅槃寂靜之中的時間,長達數劫,故大乘行者於業報受盡,自惡趣中出離之後,繼續發起菩提心,修持大乘菩提道,其成就佛果的時間,仍較羅漢聖眾為先。且由於涅槃寂靜的境界已沒有任何的痛苦(苦苦、壞苦、行苦),羅漢聖眾欲生起慈悲心,極為困難,縱然能經由佛陀勸請入於大乘菩提道,但其修持大乘道的過程,仍然充滿了各種障礙。華嚴經中,記載了目犍連尊者曾對佛陀如是啟白:佛陀所開示的大乘道,極為殊勝,吾等願意忍受各種的困難與痛苦,努力修持大乘道。尊者如是啟白,即說明了羅漢聖眾安住於涅槃寂靜的安樂之中,時間長達數劫,由於不復有任何的苦受,難以生起慈悲心。反觀初發心修持的修行人,由於生活中仍然時常感受到許多的痛苦,對於慈悲心的生起,遠較羅漢聖眾容易許多。是故,行者於修行之始,須謹慎抉擇,不應入於僅求一己解脫的小乘道,而應生起利他的菩提心,入於大乘之門,以能圓滿自利與利他的佛果,作為自己修行的目標。
或許會有人質疑,既然羅漢聖眾欲再發心入於大乘道,是如此地困難,為何佛陀不直接開示大乘道呢?此一疑問,佛經之中,以譬喻說明:例如,有一個孩童(有情眾生),於著火的房屋之中(三界如火宅)非常高興地玩著心愛的玩具(眾生所貪著的榮華富貴),在屋外的大人(佛陀),欲勸他趕快逃出屋外,然而,由於孩童絲毫未察覺房屋已經著火,仍然繼續玩著玩具,不理會大人的勸告,此時,大人必須善巧地告訴他:「屋外有更好的玩具(涅槃寂靜),趕快到外面來。」待他走出屋外,再引導他至真正的目的地。
菩提道次第廣論中記載:菩提心是成就自他一切善好的根源,亦為去除一切衰損的良藥,任何一位士夫均能趣入修持,無論親見、聽聞、憶念、接觸菩提心,皆能利益其他有情眾生,而吾人的利益,亦在利益其他有情眾生的過程中圓滿,故菩提心是最善巧的方便。
噶當派的祖師格西「博多瓦」曾以毒物、食物、藥物三種物品,比喻三士道修行的內容。當一位身罹重病的病患,接受醫生的診治,醫生首先給予毒物(嘔吐藥或瀉藥),使其服食之後,能將身體中所有的毒素排出;其次給予各種適合的食物,以滋養身體;最後,給予藥物(無死甘露),使其完全恢復健康。毒物比喻思惟暇滿人身難得、死無常、三惡道苦,使行者厭離對此生安樂的貪著,誠心發露懺悔,將往昔造作的惡業,完全予以淨除;食物比喻思惟輪迴的過患,使行者斷除對來世的貪著,修持各種善行,得以往生人天善趣,長養各種善果;藥物比喻執持菩提心,將一切事物轉化為無死甘露,使自他一切有情皆能成就無死、圓滿的佛果。是故,行者不應只希求自己能證得涅槃寂靜,而應努力修持利他的菩提心,終究證得自利利他的圓滿佛果。
華嚴經「初發心菩薩功德品」中,法慧菩薩曾對善財童子開示發菩提心所具有的不可思議功德。善財童子於文殊菩薩跟前發起菩提心之後,文殊菩薩為其授記:你將來必需參訪一百一十位善知識,最後,當你朝彌勒菩薩的處所方向看去,將會看到與毘盧遮那佛相同的宮殿,當你來到彌勒菩薩跟前,你將會親見彌勒菩薩往昔所行諸如布施頭、手、身體等各種菩薩行,而生起真實的菩提心。善財童子遵循文殊菩薩的授記,逐次參訪善知識,向每位善知識學習一種菩薩行,直至來到彌勒菩薩跟前,方生起真實的菩提心。
菩提心是成就圓滿佛果的種子,是一切佛法的根本,即使是聲聞乘亦因聽聞佛陀的教法而證得涅槃寂靜,而佛陀乃是由菩薩修持而來,菩薩則是眾生發起菩提心而入於菩薩道,故菩提心為一切佛法的根本。月稱菩薩於「入中論」中嘗云:「行者應禮敬新月,而非禮敬滿月。因為滿月是由新月所成;當吾人以藥王樹的果實治癒病苦時,須了解藥王樹是由幼苗長成,對於幼苗應更加細心照顧。」
菩提心是眾生長養一切善法的良田,是帶給眾生一切利益與安樂的根源,猶如承載世間的大地,亦如能去除一切貧困的財寶天王,眾生由於心續中累積了深厚的煩惱與業障,欲趣入善法的修持,顯得極為困難,故眾生真正的貧困,乃是對於善法的缺乏。菩提心是菩薩的守護者,如同呵護愛子的慈父,菩薩由於發起菩提心而成為佛子,若其菩提心衰減,即不名為菩薩。菩提心是圓滿眾生一切心願的如意寶。佛經中記載:善男子,雖然我們已經講述了許多菩提心的功德利益,但菩提心真正的功德利益,卻是超越語言文字所能形容,善男子,你們對於無上正等正覺的果位,應當生起強烈的希求心。故行者應殷重修持菩提心,只要能生起菩提心,無論資質如何駑鈍,甚至投生為畜生,均能獲致如是不可思議的功德。
寂天菩薩於「入菩薩行論」中嘗云:「猶於烏雲夜,剎那耀閃電,如是因佛力,世萌修福意。」吾人微不足道的善行,在充滿業障與煩惱的心續中,猶如微弱的星光難以照亮烏雲密佈的夜空,惟有如閃電般耀眼的菩提心,方能破除烏雲,淨除心續中的煩惱與業障。佛經中嘗云:過去數劫的諸佛,聚集討論能淨除心續中所有的煩惱業障、成就一切善行、利益一切有情眾生的根源,獲致的結論為:捨菩提心之外,別無他途!眾生欲去除一切的痛苦,獲致究竟的安樂,唯有依靠菩提心,亦唯有生起菩提心方能克服所有的困難。此因行者欲證得佛果,唯有依靠菩提心,修持能迅速成佛的密法,亦必須以菩提心為基礎。顯密教法皆須以菩提心作為修持的中心與基礎,然而,密乘(金剛乘)行者須生起較顯教(波羅密多乘)更為強烈的菩提心。密乘行者若無菩提心,縱能生起本尊觀、觀想壇城,然亦與遊客前來大殿參觀、禮佛無異;縱能修持氣脈、明點,亦與對著皮球打氣無異,沒有任何意義!往昔於藏地,曾有一位修習無上瑜伽「喜金剛」密續的行者,由於僅生起出離心而未能生起菩提心,最後,僅證得小乘的果位。密乘行者未生起菩提心,尚能獲得小乘的果位,而未產生極大的過患,實屬幸運!密乘行者若僅以自利的動機,修持戒、定、慧三增上學,而未能生起利他的菩提心,容易產生種種過患。
「入菩薩行論」嘗云:「欲除三有苦,及除眾不安,欲享福樂者,恆莫捨覺心(菩提心)。」行者欲去除輪迴中所有的不安與痛苦,欲受用暫時與究竟的安樂,除了依止菩提心之外,別無他途可循,此為菩提心所能圓滿的無量功德。又云:「生死獄中囚,若生菩提心,即刻名佛子,人天應禮敬。」即使行者仍於生死輪迴中流轉,尚未獲得解脫,但只要能剎那生起菩提心,即超越於人天之上,入於菩薩(佛子)之列,而為人天所應禮敬。六座上師本尊瑜伽修持法中,關於修持菩提心的偈頌亦曾提及:「如今我生有果利,善得人身之利益,今日生於佛種姓即是菩薩佛之子。今後我當盡自力,發起隨順種姓業,於此無過淨種中,不作玷污如是行。」如同轉輪聖王喜獲麟兒,由於王政已有子嗣作為繼承人,內心感到無比歡喜!一旦行者起菩提心,入於佛子之列,諸佛亦十分欣喜,此因諸佛在世間的利他菩提事業,須由菩薩作為代表,故行者生起菩提心,諸佛立即知悉,且感到極為欣喜!
今日我有此機會講授菩提心,是非常值得慶幸之事,諸位能來此聽聞菩提心,亦為十分殊勝之事,能於心續中植下菩提心的習氣。然而,僅止於聽聞菩提心並不足夠,行者尚需不斷思惟與觀修菩提心。
吾人於輪迴中流轉不止的原因,即在於強烈的「愛我執」,只知貪愛自己的利益,不顧及他人的希求與感受,因而不斷造作各種惡業,將自己繫縛於輪迴大海之中。此生,吾人有幸能獲得暇滿難得的人身,且能值遇佛陀的教法,特別是顯密雙修的金剛乘教法,應當運用此生難得的機緣,戮力對治「愛我執」,若未能把握此一機緣,一旦失去即難以復得,至為愚昧與可惜!
聲聞、緣覺聖眾僅希求自己能從輪迴中解脫,縱然彼等已證得涅槃寂靜,亦無甚偉大之處,其原因在於彼等僅求自利,而未能利他。導師釋迦牟尼佛能證得具足一切種智的圓滿佛果,其原因在於佛陀所思所念,皆以利他為動機,絲毫不為自利,且能不斷的修持與增長,此種只求利他的菩提心,正是佛陀的偉大之處。
佛陀的二位大弟子—舍利弗、目犍連,雖已證得阿羅漢果位,具有能安住於涅槃寂靜之中,長達數劫的定力,然而,佛陀並未曾向其禮敬,而佛陀卻願向諸位菩薩頂禮,由此可知,菩薩的功德遠勝於羅漢聖眾的功德。佛經中如是記載:禮敬菩薩即等同於禮敬三世十方諸佛菩薩,而禮敬諸佛,則不等同於禮敬三世十方所有的諸佛菩薩。其原因在於,若吾人自果樹的幼苗長出開始,即加以細心照料,待幼苗長成大樹,結出櫐櫐的果實之後,即可說所有的果實均曾受吾人的照料;反之,若吾人僅照料果實,則所照顧的對象亦僅限於果實,而無法及於幼苗乃至果樹。復次,佛經中亦如是記載:當菩薩坐於沒有馬匹牽引的車上,受用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等五妙欲時,此時,若為佛陀所見,佛陀願意將馬車的韁繩,置於頸上,親自為菩薩牽引車子。佛陀如此禮敬菩薩,乃是由於菩薩能生起菩提心,歷經累劫修持各種難行難忍的菩薩行,去除眾生的痛苦,使眾生能獲得暫時與究竟的安樂,終將證得圓滿佛果,是故,佛陀對菩薩十分珍視與禮敬。
所有的菩薩最初示現於世間的形象,亦與凡夫無異,為何後來卻能成就如文殊菩薩一般,具足相好莊嚴等無量功德呢?其差別在於菩薩能生起菩提心,廣行各種菩薩行,故能具足如是殊勝的功德與莊嚴。噶當派的祖師亦曾如是開示:行者雖能持咒、修法,然而,卻未能於心續中生起證量,其根源在於行者對菩提心未能用心觀修與體悟,未能生起真實的菩提心。阿底峽尊者當時在印度,已是通曉內外五明、顯密教法的大成就者,然而,為了能親近金洲大師(菩提心七重因果修持法的傳承祖師)修學菩提心,尊者甘冒生命的危險,搭船渡海至現今印尼的蘇門答臘,以十餘年的時間,追隨大師修學菩提心,雖然大師對於空性的見解,屬於有相唯識而非中觀,但尊者仍將大師奉為他最尊敬的師長,其原因即在於尊者所獲得菩提心的教授是由大師而來。由此可知,尊者極為珍視菩提心。具足如此偉大成就的尊者尚且如此,吾人更應努力觀修菩提心。
菩提心的觀修並非偶爾為之即可,必須念茲在茲,如同供養諸佛菩薩必須數數為之,甚至是累世不斷地串習、修持,方能成就。例如,阿闍世(未生怨)王於過去生中,即不斷串習修持空性,此生他以黃金製成的寶衣,供養文殊菩薩,菩薩接受之後,回贈與他,並請他穿上,當他穿上寶衣時,身體卻突然消失,從而現證空性。阿闍世王能現證空性,並非僅是由於此生供養文殊菩薩的功德所致,而是基於累世串習空性的力量,於此生行供養時,因緣成熟而成就。是故,行者平時即需努力串修菩提心,或許將來某日以鮮花供養諸佛菩薩時,能於當下生起真實的菩提心。佛經中記載:行者若能生起菩提心,則帝釋與四大天王皆願意來到行者跟前,向行者頂禮,對於行者的心願與事業,皆願盡力護持、協助。
行者希望證得圓滿佛果,而佛果之所以遠比阿羅漢果位殊勝,其差別在於欲證得佛果,必須累積廣大圓滿的福德與智慧資糧,唯有行者能生起菩提心,並且善加執持與運用,方能圓滿此一目標。行者若能善用菩提心,即能將庸俗乃至錯誤的意念、行為,轉化為具有意義的善行,猶如冶金時所添加的冶金劑,能將廢鐵的雜質去除,轉變為有用的鋼鐵一般,菩提心的殊勝,即在於行者若能努力實踐,即使於日常生活之中,亦能累積廣大的福慧資糧與不可思議的功德。
菩提心能使行者得以從輪迴中解脫,吾人努力修持各種善行,希求來世能往生人天善趣的同時,若能結合菩提心,則所修持的善行,將能成為圓滿眾生的心願與利益,給予眾生暫時與究竟安樂的菩薩行。入菩薩行論云:「餘善如芭蕉,生火即枯槁,覺心樹生果,不枯反增茂。」吾人為求自利所修持的各種善行,其善果一旦受用之後,隨即消失,猶如同芭蕉樹結果之後,隨即死去一般。然而,若執持菩提心所修持的善行,其善果非但不因受用而消失,且還能不斷增長。行者生起菩提心之後,雖未迴向祈願自己能獲得人天善報,但卻能自然感得善果,猶如農夫播種之時,雖不希求雜草長出,然於稻穗成熟的同時,雜草亦十分茂密一般,故執持菩提心修持所獲得的善果,能不斷增長,此為菩提心的殊勝之處。
此外,菩提心對於業障的淨除,亦具有不可思議的能力。吾人所累積的業障,可分為定業、不定業二類,不定業可藉由懺悔地修持而予以淨除,定業則非常堅固,難以破壞與消除。然而,行者若能生起菩提心,即使是極為堅固的定業,亦能予以摧壞。